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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10-19

“百年传承”系列之一|蒋梦麟:教育真谛

 

1902年,京师大学堂设立师范馆;1950年,北大教育学科全部迁移到其他高校;1980年,北大建立高等教育研究室,恢复了教育学科;2000年,在高等教育研究所基础上,北大成立了教育学院。从1980年算起,教育学科在北大的复建已有40年。因此,我们说北大教育学科的历史是“百年传承,四十不惑”。

 

1980年学科复建时,由尹企卓、汪永铨和郝克明等老师担任负责人,经过十余年的发展,建立学科的基本构架,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然后,在闵维方、陈学飞等老师领导下,又经过了近二十年的发展,全面推进学科内涵和外延的进步。最近十年的发展,由文东茅、陈晓宇和阎凤桥等年轻一代人担纲,正在努力向前,朝着卓越水平学科建制前行。

 

教育学科在北大四十年的成长和取得的成绩,得益于改革和开放带来的国家兴旺,得益于北大学术沃土的滋养,也得益于国内和国际学术共同体的支持和帮助。在此,我们开辟一个文字园地,分期刊登一些文章,以纪念老一辈学者树立的典范,总结学科发展的经验,展望未来的方向。

 

北京大学教育学院院长  阎凤桥

2020年9月21日

 

 

蒋梦麟:教育真谛

 

《大学》有言: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。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。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。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。欲正其心者,先诚其意。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。致知在格物”。上文曰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”。吾国之教育,以“格物”为起点,以“止于至善”为终点。格物之道,浅近而易。吾国学者数千年来,千注万解,卒至渺茫昏迷,不可捉摸。实则所谓格物者,即近世所谓经验。曷谓经验,即就吾身所阅历诸事而得其奥义是也。凡事经阅历而不得其奥义者,不得谓之“格物”。如车夫驶电车,终日运行电机,能使车往返自如。然习焉不察,车之结构,绝无所知。大凡常人之于事事务务,均以此态度处之。阅历经久,无真正之经验。故《大学》曰“格物”,以“格”字为重,格得事物之真理,然后知其奥义,此即所谓“致知”。既知事物之奥义,则有一定不移之主见,此即所谓“诚意”。意诚则正心修身之功自易,身修则个人教育之功成,社会教育于是始矣。个人教育,发展一己之天性。社会教育,发展社会之能力。社会始于家而终于天下。故修身而后齐家治国平天下,本末终始,次序不乱。吾国教育真谛,在《大学》一书,颇足为近世研究教育者之资料。惜乎!吾国之邃于国学者,泥古而不化。通西学者,又不知研究国粹。固有者无进步,输入者与旧学格不相入。此足为吾国学界忧也。

 

《大学》之言教育,其大旨与现世教育原理,实相成而不相背。然简略不详,以现世文明之复杂,欲执古时简单之学说以绳准之,则作茧自缚。文明之进步,其有望乎!且夫教育随社会而进行。社会多一新知识,学校必以之而传诸于青年。社会多一新问题,学校必以相当之教育授青年,而使有解决之之能力。无此两者,则教育失其功用。教育与社会,两相背驰,非二十世纪之教育矣。

 

自生理、心理、群学三科发明后,讲教育者,不能离此三者而虚构。所谓二十世纪之教育,即以此三者为根据之教育也。以个人言之,则教育固由生理、心理两者以为之基。以社会言之,则由群学以为之基。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而言,则生理、心理之学不可少。以齐家治国平天下而言,则群学不可缺。察生理、心理以行教育,则个人教育之功显。察群学以行教育,则社会教育之功著。以生理而言教育,则体力之发展,卫生之保重尚焉。以心理而言教育,则授科之程序,读书之方法尚焉。以群学而教育,则学科之编订,教育之方针定焉。不究生理与心理,则对于个人之教育,将戕贼本性,揠苗助长。不究群学,则学校与社会不相通,学科虽良,犹蜃楼海市,无益于人间。教育起于个人,而终于社会,自始至终,鱼贯蝉联。以上半言之,则格物而至于修身,个人之事也。以下半言之,则齐家而至于平天下,社会之事也。究其终极,则止于至善。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曰:苏孟波能Summum Bonum即言至善也。此中西古哲之所同也。以个人而言“至善”,则启发其本性之所有者。《大学》曰“明德”,先哲曰“尽性”;以社会而言“至善”,则增进社会之幸福。《大学》曰“新民”。新民者,明他人之明德也。先哲曰“化俗”。尽性化俗,教育之精义尽矣。

 

近世之教育有二要素,即个人与社会是也。二者同时并进,缺其一则不可。以个人而言,厥有三端:一曰体质之健全。希腊人有言曰:健全之心,寓于健全之身。近世教育家考证儿童进步迟缓者之原因有数,而体质发达之阻碍,实为儿童学业不进步之主素也。苟使儿童身体健全,则学校之成绩必增进。此在西洋教育界中,已成固然之通律,可勿庸作者之证明也。二曰授课之程序。昔孔子因材施教,循循善诱,此乃循序渐进之工夫,使学者易得其门而入也。吾国旧时教育,有十年苦功,未通文理者,无他,授课未得其程序故也。三曰思力之发展。昔门人问王阳明曰:“读书不记得奈何?”先生曰:“读书要懂得,记得何用?”盖我国千年以来,学者趋重记忆力而忽思力,故思想涸窒,文明遂无进步。孔子曰:学而不思则罔也久矣。昔晦翁教人,以强记慎思并重,后世学者,取其强记之功,而遗其慎思之方。教育之精义,遂失其传。故今日吾国不讲教育则已,讲之必注重思力始。近世西洋教育家,日以“慎思”二字励生徒,盖有深意存乎其间也。以社会而言教育,厥有四端:一曰儿童当受科学教育也。科学Science一门,为我国素所欠缺,然其为用最广。二十世纪文明之发达,科学之功,实为最大。科学无他,方法而已矣。凡以此方法而求学识,办事情者,均称之曰“科学”。近世之法律、政治、历史、心理、教育诸科,均称之曰“科学”。不独物理、化学等科已也。然科学之方法,用于物质学上者,最精最鲜。故教授科学,恒以物质的科学为基础。二曰儿童当受文学的教育也。文学者,一国之精神所寄,即所谓文以载道是也。凡一国之历史学术无不由文化而达之。无文学,则其国之精神亡矣。故欲涵养儿童成一民族之特性,舍文学其末由。三曰儿童当受美术之教育也。美术者,人生快乐之所系,与社会道德有莫大之关系。以乐而言,吾国有“移风易俗,莫大于乐”之古训,《礼记》有“春颂【诵】夏弦”之垂教。盖其涵养性情,启发美感,为道德上必不可少之要素。以绘画、雕刻、建筑而言,希腊人视之若生命。盖使人民有活泼不羁之性质,高尚完美之思想,非美术不为功。四曰儿童当受经史之教育也。经也者,吾国道德之基础。史也者,吾国民族进化之实录也。吾国民族之品格见之于经。吾国民族之事业,见之于史。不知经者,不知吾国民族之品格。不知史者,不知吾国民族之伟业。皆于中华民国国民之资格有所欠缺。难者曰,现在学校课程繁复,儿童之精力有限,焉有暇时以读经哉?则应之曰:唯唯否否。吾之所谓读经者,非谓十三经皆当读也,又非谓一经之中当读其全部也。十三经择数经,一经中择其要者,读之可耳。且所谓科学、文学、美术、经史诸教育,皆当择其尤要者酌其轻重而配置之,是在教育专家之调度有方,固无庸作者详述也。总之教育之原料,当取于自己民族累世所聚积之文化,而补之以他民族累世所聚积之文化也。科学者,吾所无而必取于人者也。美术者,吾所不足而必求助于人者也。文学经史,吾国固有者也,此皆吾国儿童教育上应享之权利也。于是乎作《教育真谛》,愿与吾国教育家共研究焉。

 

(原载《留美学生季报》第1卷第3期,1914年9月)


 

蒋梦麟(1886-1964):原名梦熊,字兆贤,号孟邻,浙江余姚人。清末秀才。早年就读于绍郡中西学堂、浙江省立高等学堂。1904年入上海南洋公学。毕业后自费赴美留学,1909年考入加利福尼亚大学农学院,后转入社会科学院主修教育,1915年进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继续学业,1917年毕业,以论文《中国教育原理》(A Study in Chinese Principles of Education)获博士学位。同年回国,受聘为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,任江苏省教育会理事。1918年加入中华职业教育社。1919年参与创办新教育改进社,担任《新教育》杂志的主编。

五四运动爆发,蔡元培校长辞职。19197月,受蔡校长委托,到北京大学代理主持校务,并受聘为北大哲学系教授。9月,蔡校长复职后,任北大总务长兼文牍、会计部主任,并当选校评议会评议员,此后多次当任。同年底,协助蔡校长草拟了《国立北京大学内部组织试行章程》,为北大构建了以评议会、行政会议、教务会议和总务处四个机构为核心的管理体系,章程既反映了蔡校长的教授治校理念,也体现了他推崇的美国大学注重效能的管理思想。19231927年代理校长之职,193012月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,提出教授治学,学生求学,职员治事,校长治校的方针。抗战爆发,为西南联合大学轮流主持校务的三常委之一。19459月,辞去校长之职。

作为北大第一位拥有教育学博士学位的教授,蒋梦麟初到北大即在哲学系开设教育学、教育学史、教育心理学课程。1924年,北大教育学系成立,当选为系主任。此后在教育学系开设西洋教育史、儿童心理、教育心理、青年心理、中国教育问题、近代西洋小学教育史等课程。193310月至19347月再次兼任教育系主任。

1927年,任浙江临时政治会议委员,并兼浙江省教育厅厅长、第三中山大学(今浙江大学前身)校长。1928年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。此外,曾任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董事、董事长、行政院秘书长、中国农村复兴委员会主任委员等。1949年赴台,1958年兼任台湾开发委员会主任。

著有《过渡时代之思想与教育》(1933)、《西潮》(Tides from the West : a Chinese Autobiography, 1947)、《新潮》(1967)等;译有《美国总统威尔逊参战演说》(1918);辑有《孟邻文存》(1954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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