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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10-19

“百年传承”系列之七|张竞生:性教育运动的意义

 

张竞生:性教育运动的意义

 

     近阅周建人先生在新女性“性教育运动的危机”一文,不免又使我来说几句话。性教育运动当如别种智识运动一样,依我意见,应分为二项工作的进行:即一方面应从通俗上着想;而一方面应从提高上努力。凡能将性的智识,普普通通地介绍给人,这是一种通俗的工作,原是最好不过的,当然为我所欢迎。但是应知此项通俗的工作,乃仅仅为一种普通常识的应用,不是除此之外便禁人不可有再进一步的研究与运动。譬如:告诉人们每四周止有一次卵珠成熟,这是常识所应知道的。但告诉他们何以必要四周才有一次卵珠成熟?何以有些女子卵珠终不成熟?怎样有些女子每次仅有一个卵珠成熟,而有些同时有几个成熟卵珠?又问有些女子不待四周之久即有卵珠成熟也无?凡属这些研究,当然为提高的工作。有此然后能把通俗的工作逐渐推广与增进。故我说及卵珠成熟与第三种水有关系时,即望于普通人所知之外,而谋再进一步的讨论,幸而我已在本刊第二期论到此种推测已得相当的根据了。但使此等提高的工作完全失败,我们尚当继续去做,因为人类智识之所以能够日进月增者,全靠有一班人肯冒险去做提高的工作。

 

     提高的工作,当然是冒险的,惟其冒险所以见得可贵。人类思想之所以进步,全靠这样的冒险。这好譬居沃所说,农人将耕牛宰了,把血滴滴地沃于田块之上,希望在将来得了大大的收成,人类思想也当有此种牺牲的精神。故当我们辩论第三种水与卵珠的关系时,有朋友说:“反对者固然不能驳倒君的论据,但君也难寻得事实去证明。”我说我将用种种试验的方法以证明我说的有据。假使我不能证明,但苟反对者不能驳倒我从逻辑推理上的根据,则我说已有存立的余地。因为推理不错,则事实上即一时不能证明而总希望有一日的发见。总之他比通俗所知之外,已多得一层的假设与多一层事实的希望了。

 

     这种道理,可惜周君建人不能了解。他所汲汲者惟在通俗一面的工夫,而竟忘却了一种提高的工作。原因是他不懂科学的真意义。科学是什么?不过人类的智识较有系统者。而人类智识是变迁进化的,不是一定不易的。人类智识怎样能变迁进化?这个全靠人类有疑议推测的力量,与常觉不足而求再进的欲望。我国数千年来,科学不长进即坐于固守成见的弊病。而德国人的科学极进步,乃因他们敢于上天下地思入非非的考求。

 

     本刊对于性欲方面的努力,所以比别人与周君辈不同者,即一方面在介绍一些普通的常识,如《性的教育法》等篇,而我们尤望作些提高的工作如上期第三种水……的研究,与下期“丹由与性部呼吸”的长文讨论。

 

     “丹田呼吸”为提倡“可恶的道士思想”已经为科学家周君辈所竭力反对了。此事有如我说《道德经》可以研究一下,就不免犯了提倡道教的嫌疑。至于性部呼吸,据周君说更是无理之极,因为“男子性部只有一些腺体,并无与肺相比的空腔,何能呼吸?”原来“性部”这个名词,被周君看得太狭小了,他不知“性部”的范围甚大,最紧要的乳部也被他忘却了。又呼吸的意义也被周君看的太死板了,他是“科学家”,故只知肺部一部才称得起呼吸,他并不知“不知科学”的我,则说岂独性部能呼吸,即无论一身何处的皮肤也能呼吸,进一步说,凡一切细胞皆有呼吸,不过比肺的呼吸大小不同吧【罢】了。我今只把这些大概说来,已更可以证明周君在此层的辩论也输了。现因本期篇幅已满,关于性部呼吸的图说又极冗长,故不能在此期登出,请待下期定当呈教,使人知周君的科学程度到什么地步,而我的“不科学”的成功又到什么地步也。

 

    说及处女膜一问题,我非如周君所诬赖使女子为男子娱乐的器具那样的“谬误”。不错,我是主张不着重于处女膜的。这个重膜的观念当然是中国男子最谬误的一种。中国男子如周君一般人所要求于女子的是片面的与肉体的贞操,而我们所要求于女子者乃相互的与情感的融洽。故我在本刊第一期说有处女膜者固然好,无的也不必以为嫌。因为伊能爱与否不在处女膜有无,而在彼此的情感。(节余四十五页)真的,今后男女的交合不在此种无谓的膜的争执而在情感的有无,这样不重肉而重灵的提倡,总比周君辈为重视女性了。这般不重膜而在情感的观念确从提高的工作努力了。

 

    今后男女社交愈公开,接触机会愈多,女子难免因一时的冲动而失身。故有些地方通常女子在十七八岁以后,就已失贞了,这是社会普通的情形,个人是无能为力的。假使周君辈遇此势必把一切女性鄙视之而后可。但我辈徒去诅咒社会,究竟是无用的。在此情境之下,我们惟有一方面则怀疑贞膜的损失由于偶然;而一方面则以此膜的损失为不重要而且可以得到肉欲的美满;第三方面,则在力求女子方面情感的补救,这是我所要说的各方面面面俱到的谈论,而周君反谓我“不用更合理的话来说明”,这种无聊赖不负责任的说大话,真使人齿冷!

 

   总之,周君所知道的是一些通俗的智识,假使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程度,也未尝不是藏拙之道。而他偏要来干涉他人一些较为提高的讨论,所以他处处讨人厌恶。因为他知道的,是人人所知道而不用我说的。而我所要说的,当然为他所不能知道而不免是他大惊小怪晓晓饶舌了。

 

(原文刊载于《新文化》第1卷第3号,1927年)

 

    张竞生(1888-1970):幼名江流,学名公室,广东饶平人。1907-1910年,先后就读于黄埔陆军小学、上海复旦学校、北京法文高等学校、京师大学堂法文系。1912年赴法留学,1915年获巴黎大学文学学士学位,1919年获里昂大学哲学博士学位。

     1920年回国,任时位于潮州市的金山中学代理校长。1921年,受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聘请,任哲学系教授,讲授伦理学(行为论)、论理学(初级)等课程,授课内容以逻辑学和美治为主。任教期间,从事性行为、性教育研究,专门开设性心理和爱情问题讲座。1923年成立风俗调查会,进行“性史”调查与征集,并组织发动关于“爱情是则”的大辩论,招致多方斥责。1926年因著《性史》(第一集)为传统观念所不容而被解聘。

     1927年赴上海担任开明书店总编辑,创办美的书店,出版性学书籍。1929年再度赴法,从事译著工作。1933年回国,任广东省实业督办,兼任《广东经济建设》月刊主编、广州《群声报》编辑。1935年改任广东省参议员、广州经济委员。1937年回饶平创办学校。1953年任广东省文史馆馆员。1960年回饶平隐居,从事著述。

      其在中国最早提出和确立风俗学,最早发表关于人体裸体研究文章,率先提出计划生育思想;主张“爱情定则”、“美的性育”、“情人制”等观点。著有《“行为论”的学理与方法》(1923)、《美的人生观》(1925)、《美的社会组织法》(1926)等;译有《哥德自传》(1930)、《多惹情歌》(1930)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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